CH1.15 那只是稀松平常的早晨
绵延的海浪声就像是永无止境的摇篮曲，让历经长途海上旅行的洛利安几乎要习惯枕着海浪入睡了，但已经形成习惯的作息正强行将意识塞回躯体，催促着他醒来。
安静地伸展手脚，感受着睡袋局促的空间，硬邦邦的床板让脊背隐隐作痛，习惯性地摸了摸手套后他抬手去摸露营灯，几秒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睡在营地的帐篷里。
静谧的空气混杂着海边特有的湿润味道，以及堆积的尘土气息，这都让洛利安有种置身野外的错觉，模糊的视线中天花板上的纹样缓慢延伸，尾端渗透进漆黑的墙壁里，灰白色的尘土浮在一角，那里闪烁着黯淡的光点。
洛利安并不是喜欢赖床的人，他摸索放在床头的眼镜，撑起身子环顾四周。
海浪声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毕竟是深秋的海边，室内充斥着些许寒意，房间尽头半阖的百叶窗渗透进青灰色的微光，地板反射着零星光点犹如黯淡的星光。
利落的穿好外套，将睡袋收拾回原位，他以轻柔的动作离开只有床板的床铺。
托经常露营的福，洛利安觉得直接睡在床板上也并非不可接受，只是……
……夏缪小姐不会就这么休息吧？
每行进一步，脚下便传来像是要踩空一般的柔软触感，以及长久缺乏保养所发出的嘎吱声。
洛利安走到窗前，透过木制百叶窗的缝隙，窗外一片朦胧，大海都被浓重的海雾吞噬，无论海岸线还是周围风景全部充斥着灰白，脚下如棉絮般滚动的事物并非尘团，而是海雾，无法合紧的窗棱像是坏掉的水龙头似的让雾霭四处流淌。
无风无浪，无光无影，建筑物内没有任何响动，视野中能容纳的只有灰白的浓雾，这里……还是贝尔纳堡吗？难道是在某个古怪的梦境中？
——只有这点洛利安可以确信，绝非梦境，就算不是自己那片黑白分明的噩梦。
他下意识地回头，空旷又昏暗的房间看不到尽头般，原本通往走廊的房门也消融在黑暗中，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世界安静到异常，这一刻，洛利安甚至觉得连心跳声都消失不见……一切都融化在雾霭之中。
接着，清脆的风铃声蓦地响起，毫不留情地震动着空气。
……就像平时一样。
自从那时起，闹钟总比自己清醒的时间慢上半拍。
洛利安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让他清醒不少，他走回床前关掉终端提示音。
投影屏上的电子钟指向六点，贝尔纳堡甚至还没有日出。
要是有杯咖啡就好了……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不少需要确认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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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按下开关，房间和走廊的照明都如他所期待亮起后，洛利安才放下心来，至于各处的电源水源都能正常使用——特别是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那台看上去颇有年头的热水器——就完全是意外之喜了。
虽说基础设施正常运作才能在房屋租赁站点登记，但这幢房子给洛利安带来的第一印象就是年久失修——更正，充满时代气息的废墟，也怪不得租金实在低到夸张，让他唯恐房东反悔般直接预付了三年的租金。
伴随着逐渐亮起的青色曦光，洛利安熟练地检查着房屋内的各项设施，出乎他的意料，除了夸张的房龄以及没有配套的家具，其余设施一应俱全，甚至在卫生间旁边还设置了洗衣房……浴室的巨大海景窗也让多年住在大城市的红发年轻人大为震撼。
而在漆黑的走廊尽头则伫立着一扇——或者说半扇紧闭的门扉。
无论是只能容纳一名成年人侧身进入的门廊还是明显和四周花色不同的墙壁都判断出此处是后期加建的部分。
洛利安上下打量着窄门，顶部悬挂的门帘已经跟破布没什么两样，上面的还残留着像是花纹般的印痕，推门则明显听到撞击声，也许是倒塌的废弃家具卡在那里，他尝试了几次后便放弃了。
「不过房间的结构和门帘的纹样我应该在哪里见过……」洛利安在记忆中搜寻了一阵并未找到印象的源头。
富有韵律的嘎吱声伴洛利安抵达客厅，借助晨曦的微光室内光景已经清晰可辨，同时提醒他时间的还有胃部偶尔的痉挛感。
（……昨晚确实没吃东西。）
他走近搁置在厨房角落的锡纸盒，里面的柠檬派即便在室温下放置一晚也没发生变质……毕竟贝尔纳堡深秋清晨的温度和冷藏室所差无几，以及只放四个小时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洛利安轻叹口气，回头望向通往二楼的楼梯，按照合同说明楼上除却卧室外还有一间淋浴间，但夏缪住在楼上的话或许应该和她商量一下使用时间……记得月之民大多在白天休息？
拧开厨房的水龙头放水检测的同时，他在观察尝试了几分钟后总算打起了老式灶台的火苗，看着亮起的火光，他从房间的行李箱中拿出平日露营常用的锅子接满水放在上面。
目前这幢房子的情况只能说可以用来遮风挡雨，想要维持正常生活还需要大量的维护维修，比如脚下给每个脚步伴奏的木地板……或许会被直接被踩个洞。
没有合适的厨具，洛利安用隔水加热来处理有些硬邦邦的柠檬派，他用餐叉保持锅子内锡纸壳的平衡，一边眺望窗外。
天海相交处像是被金红色的霞光撕开一道裂隙，雾霭不知何时消散得无影无踪，金橙色的帷幕涌了进来。
「厨房都可以看到日出……」
这对刚进入社会租房度日的年轻人来说过于奢侈了。
就在他胡乱感慨的时候，厨房的角落传来一声闷响。
随着金属物件砸在地板上的声音，刺眼的光芒瞬间挤进裂缝，缓缓扩大，让洛利安不得不眯起眼睛。
紧接着便是熟悉的嘎吱声。
「是夏缪小姐吗？」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身影，洛利安开还是口问道。
蓝发少女瞪着已经滚远的金属把手，远远地应和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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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利安眼疾手快捡起滚到脚边的金属球，看着夏缪研究着已经彻底解体的门锁零件，意识到联系租住管理公司已经刻不容缓。
这么下去，就算住进来也要跟野营没两样了……
他拿出终端翻找之前在租赁网站上联系过的信文地址，将目前入住的情况描述一番，就在他编辑内容的功夫，夏缪已经放弃研究后门的门栓，安静地移动到餐桌旁——昨晚她就坐在那里，正注视着自己。
（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将信文送出后，洛利安赶紧低头审视，身上穿着昨天的风衣，左手拿着终端，右手则在摆弄锅子里的锡纸盒，柠檬的香气正从厚纸板做成的盖子里溢出，将渗透进厨房的金色阳光都粘上香甜的气味。
然而某种难以忽视的违和感裹挟着埋于心底的焦虑一点点渗出，他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东西。
这时夏缪以平淡的语气打断他开始有些纷乱的思绪，同时指了指自己的衣袖。
「……弄脏了，这里。」
鉴于整幢房子都保持着十年无人居住的情况，昨晚忙乱之下弄脏衣服也情有可原，洛利安关掉灶台将风衣脱下仔细检查一番，或许自己穿着都是深色的衣服的缘故，四下粘黏了不少尘土，幸好还没到必须清洗的程度，他轻轻拍打几下，灰色的微粒便落下了，在清晨的光照下熠熠生辉。
夏缪托着下巴看他收拾了一会儿，慢慢转头仰头沐浴着朝阳，让洛利安联想到在强烈的光照下植株伸展开来的枝条。
她只是静静地呆在这里，仿佛就能将沉积在房子中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映照着曦光的尘埃宛如微小的水晶般，成为点缀她的一部分。
夏缪注意到洛利安投来的视线，「你的气色不大好。」她以缺乏语调的声音说。
「咦？来贝尔纳堡的行程实在长的有些夸张了……」洛利安有些感慨，虽说他已经习惯旅行，但这种长时间在海上飘荡的经历还是过于惊心动魄——尤其是「巡游号」最后还表演了一场华丽的风暴穿越秀。
夏缪思索片刻后了然的点点头：「小七喜欢炫耀自己性能卓越。」
「小七？」
昨天在港口时负责接待的构造院工作人员也这么称呼过「巡游号」，记得叫做「七船」……
简短的闲聊结束厨房再度安静下来，洛利安重新点燃炉灶，一时间只有热水滚动的声音。升腾而起热气让镜片蒙上迷雾，他抬起头，漫天金色强硬地充斥着视野，而在视线的余光中，蓝发少女正抬头盯着天花板。
洛利安循着她的视线看去，是因为后厨的门损坏了吗？灰白的尘絮像是随风飞舞的雪花，斑驳的天花板传来某种细碎的鸣响。
——就像是早晨踩在古旧的木地板上，如同树枝断裂般清脆的声音。
（那是……！）
就在洛利安的视线捕捉到餐桌正上方裂纹的瞬间，木纤维撕裂那令人牙酸的噪音充斥四周，而后泥土般的木块轰然坠落，夹杂其间的木屑像是灰色的雪片漫天腾起。
轰——咔！
紧接着炸裂掉落的木板簌簌落下，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啪叽一声重重地摔在桌面上，不堪重负的餐桌在冲击力下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要彻底散架。
夏缪如被风吹起的蒲公英般借势飘远，她在半空中调整好姿势用手撑着天花板，视线一直驻留在自天花板掉落的那团东西上。
洛利安一边后退一边轻咳着用袖子掩口鼻，铺天盖地的霉味儿混杂着漫天飞舞的厚重尘埃让他一时看不清眼前。
然而还没等到他有所反应，那团黑漆漆的东西便从木板的碎渣中挣扎扭动，咚地一声砸在地板上，及其迅速地撞开半掩的厨房后门不见踪影。
「咳咳……夏缪小姐……你没事吧！？」比起自己，坐在餐桌前的夏缪显然遭受到直击，但她以匪夷所思地姿态迅速远离了肇事地点，受害者只有天花板和餐桌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嗯。」夏缪看着敞开的厨房后门，「好像是只猫。」
「猫？！」
洛利安抖落发间尘土的同时抬头望向头顶的黑洞。
下一刻，握在手中的终端发出了悠扬的乐声，投影屏上显示来自「栖居公社」的通讯请求。
……真是灰头土脸又忙碌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