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青年和夏缪上次见到他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变化。

把身体裹得严严实实的浅色风衣和方格围巾,黑白的差色手套,被潮湿的空气搅得四处乱翘的红发,以及戴着眼镜的端正面容。

甚至连他每次看到自己的时候那副表情都一模一样,就像是——被旁边的灌木丛里窜出来的猫咪吓了一跳,结果这只肥猫一爪按在他的脚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肉垫痕迹。

「多莱赛尔德·洛利安?」见他愣在原地,蓝发少女再度开口确认。

「是的。」洛利安很快就从被路边肥猫撵了一脚奇境幻想中镇静下来,他将沉重的包裹抱在怀里向少女的方向走去,「晚上好,夏缪小姐,你怎么在……」

问到一半洛利安就闭上了嘴巴。

来自『边界』的信使,站在他目前暂住的民居门口,还能为了什么。

夏缪点点头:「有你的信。」接着打量起他来,最后伸手比划了一下:「洛利安,是不是又高了点?」

他大概有178公分,夏缪比他矮了半头。

「我这个年纪应该还有进步空间吧。」洛利安温和地回应道。

距离两人上次碰面大概有四个月左右了。

「是哦,」随意的寒暄后,夏缪指了指身后的院子,「你现在住在这里吗?」

洛利安露出有些为难的模样。

两人的身侧是一道低矮的碎石围墙,因为年久失修上面爬满了青苔和藤蔓植物,里面是一片夸张面积的院落,夏缪的身旁就是这间院子的大门。

里面已经布满了半人高的杂草,随着夜风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也许有小动物在里面安了家。

院子尚且如此,不远处那间黑漆漆的复式阁楼民居的情况也不怎么样。

至少门前灯还是按时亮起。

青年犹豫的是,目前屋内的陈设并不适合招待客人——洛利安也才刚住进来不到两天,连他本人都是在一层随便找了间有床的房间,清了清土就拖着露营用的睡袋当做卧室。

夏缪眨眨眼看了看洛利安,随后转头望向院子内部,用手指绕起了搭在肩上的发丝。

「唔,还真是这儿啊。」

周围过于安静的环境让洛利安清楚的听到她的声音,本来他还在犹豫怎么才能婉转的向少女说明室内的情况,但听到这句话,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少女已经走到院门前用力一拉,伴随着让人牙酸的锈蚀声音,并未上锁的金属门随之敞开。

「怎么说来着……」夏缪完全把屋子的主人丢在一边自说自话起来,「哦,打扰了。」

蓝发少女旁若无人般走进了院子,然后站在房门的门口朝青年打着招呼,仿佛她才是这栋屋子的主人似的。

就像走进了废墟。

每次踏进屋内洛利安都会生出一股错觉,仿佛被沉进了时间的深井中,在里面浸泡着。进入房屋的行为更像是向河水中投入一枚石子,除了溅起犹如波澜般地尘土外并没有其他改变。

空间内只剩下大件家具以及简单的照明,所有的装饰都彻底收拾干净,这间房子还能有电力供给和地下水已经是负责人管理有方了。

「抱歉,夏缪小姐,请走这边。」

将怀里的书籍放在玄关,洛利安引导夏缪径直走过客厅,来到了有着开放式厨房结构的餐厅处,他将这里勉强清理出来的理由也很简单——整个一楼只有餐厅还剩下一张破旧的方桌和矮凳。

蓝发少女随即将随身携带的皮箱放在了桌上翻找起来。

洛利安则站在桌子的另一侧,倚靠在料理台旁,借助厨房的窗户透过的黯淡光线凝视着眼前的少女。

夏缪·莱茵并非人类——单从外表上无法分辨她和人类的区别,而到了夜晚,她那随意扎成一束的蓝色长发间便会闪现出星星点点,犹如萤火般的光亮。

初次见面的时刻,夏缪在无星无月的夜晚悬浮在湖面上呼唤洛利安的名字,犹如镜面般的湖水倒映着唯一的星辰。

在那之后,多莱赛尔德·洛利安短暂且贫瘠的人生犹如被星星吸引一般,开始朝着未知的方向一路狂奔。

注视夏缪的身影愣了会儿神,红发青年才尴尬的发现,他连给拜访的客人端杯热茶都做不到,最后只得掏出平日野营用的卡式炉和厨具煮起了热水。

夏缪也终于从皮箱中翻出了「信」。

那是一枚用旧式信封包裹的,有着些微厚度的书信,指点洛利安在信封背面的角落处签名后,封口的漆印便随之融化,渗进了信纸里。

「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准备一个装满水的盘子——餐盘就可以,把信纸放进去,对,浮在水面上。」

来自另一边的联络形式总是五花八门,按照夏缪的说明,洛利安惊讶地发现正方形的,毫无内容的空白信纸像魔术一般自动展开,缓缓叠出某个形状。

「夏缪小姐……这是纸雕吗……?」

「看上去是,他的技术又进步了点。」夏缪评价道。

水盘中的纸雕自动脱离、折叠,最终做成了一个精致的迷你老式留声机。

裁剪好的唱盘轻轻旋转,餐厅中回荡着有些刺耳的杂音。

然后——

『哦!好了好了,辛苦啦,师姐!——好久不见啊赛尔德!听说你去乡下研究蘑菇养殖啦?』

习惯用「赛尔德」称呼他的人目前就只有一个,那位数年前突然大声宣布「老子不做人啦!」直接失踪,等联系上的时候已经困在镜界的邻居兼青梅竹马,海因茨·帕尔提斯。

然而和好友许久未见的那一点点感慨以及对于来自「镜界」魔术的赞叹伴随着留声机对面的高亢男声就这么抛到世界的另一头去了。

完成了工作正在蹲在角落给终端偷偷充电的夏缪听到如此响动也不禁抬起头来,饶有兴致地观察红发青年有些颤抖的侧影。

洛利安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将放置在餐盘里的水浮纸雕留声机(或者说是八音盒?)放到方桌上,以郑重的语气说道:「是『构造生态学』,西特丽娜教授认为伞菌目更适合观察才选……」

『那——』留声机另一端的海因茨当即把这个话题扔到一边,突然用极小的声音念叨起来,洛利安只得靠近桌面仔细聆听。

『那你和师姐到哪一步啦?为了让你和师姐有更多机会碰面我这么努力写信——』

「你要是吃了毒蘑菇就去看医生,等死也行。」

洛利安的语气十分诚恳。

「有这么对待兄弟的吗!」声音中夹杂着噪点的海因茨大呼小叫。

时间已接近深夜,在犹如废墟的室内,红发青年对着古朴餐桌上的精致盆景仿佛自说自话,简直就像二流幻想片的情景。

夏缪已经离开了建筑正在院子里闲逛——这里八成有什么吧,她站在外面的时候就很在意院子里——洛利安思索着。

而眼前的纸雕留声机,除了做工精致,机关精巧……并未感受到任何神秘与非凡的痕迹。

『噢,你说这个,我做的只是让那个小东西自己叠起来,能像这样传声因为师姐啦,她要是离开这附近这纸片就会变成普通的工艺品。』

被水浸泡这么久工艺品估计也当不了,是不可燃垃圾了,海因茨自己补上一句。

两人随便聊了一会儿——基本上是海因茨单方面的大说特说,洛利安在适当的时候回应几句。

自觉铺垫的足够了,留声机里传来有些迟疑的声音:『中洲那边……就彻底搬走了?』

「……除了必须带走的行李,其他东西都处理掉,公寓也空出来了。」

『呃,好,那什么,你养父母那边……?』

「和平时一样。」

海因茨哑口无言,和洛利安当了这么多年邻居多少了解他的状况,但身为外人也没办法评论太多。

不过——既然夏缪师姐已经到了那边,这个话题也可以到此为止了。

时间伴随着水龙头渗出的水滴缓缓流淌着,两人的对话就如同面对面闲聊一般稀松平常。

『……我家老爹还问,明明赛尔德在文理学院成绩这么好,怎么就跑去西洲这种乡下地方挖蘑菇去了呢,班里同学还都以为你会去考大学或者进企业咧。』

「构造院也是学术研究机构啊,实际上比综合大学要更好不是么。」

虽然在校招上西特丽娜教授拉住自己的那个时候,洛利安也没听说这家学术设施就是了。

『我说你进教会学校或者直接去当祭司的几率都比进企业要大,老爹就不吱声了。』

「……也不是没考虑过。」

『认真的?还是算了吧,你那张脸再配上祭司的长袍,小丫头们非得给教会的门槛踩烂了不可,别在神圣的地方引起骚动啦。』

「别把你自己办过的事安在别人身上。」洛利安叹了口气。

厨房里水滴的声音规律而有节奏,头顶的光照忽明忽暗,只要挪动一下身子无论木桌还是矮凳都会发出吱吱扭扭的声音,脑海中回想起的尽是些日常琐事。

蕴含的暖意让人昏昏欲睡。

……不过从构造院回来,他还没来得及吃晚饭。

「就到这吧。」即使很感激好友的关照,但要是再这么胡扯下去洛利安觉得自己八成要直接昏睡了,而厨房角落闪烁的蓝光以及木桌上的皮箱提醒着他——还有一位访客在深夜的院落里闲逛了。

『嘿!聊天而已啊!可真无情——』海因茨的声音碎碎念起来。

「我只是觉得应该对自己的胃好一点,废话又不能当饭吃。」

『就不能温柔点,称呼为精神食粮!』

「感谢你的精神食粮,虽然这东西缓解不了饥饿造成的胃痛……别闲扯了,海因茨,到底有什么事?」

他清清嗓子,以认真的口吻询问:「夏缪小姐来这一趟,不是单纯为了送信吧。」


从档案袋里翻出的情报

海因茨·帕尔提斯

洛利安的邻居兼青梅竹马,黑发紫瞳,颇具艺术气质的帅哥(自称)。
虽然跑去修行但还是好好完成了学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