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肆意地洒进全新的办公室，得益于三面都是巨大落地窗，直至夜幕降临这里都不需要任何人造光源。

只是这种结构更适合当做休息室或者高空展台，拿来当做需要长期停留进行文书工作的办公地点就有些过于刺眼了。

有着藤黄色齐肩短发面容精致干练，身着贴身工装的年轻女性站在窗前远眺着远方的景色，随后她转身望向室内，纯白色现代风格家俱错落有致地放置在房间各处，她藤黄色的双瞳看着房间正中心的办公桌，上面成堆的文件已经淹没了终端的显示屏。

她胸前的工作卡上标注着「导航长·秋」的名字。

「唉……」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叹气了。

夕阳逐渐下沉，远处回荡着低沉且嘹亮的汽笛声。

「巡游号入港了吗？接下是回母港改造吧……」秋隐约还记得桌子上的文件堆里有一份来自母港的维护计划。

「还有联合考察、新构造院揭牌仪式、新的洄游体制——」

念叨的同时脸上渐渐显示出疲态。

「接受『会议』指派真是个最大的错误啊……」

话音未落，房间入口的电动门蓦地开启，一位有着靓丽橙色单马尾，身材高挑的女性大喇喇地走了进来，她看上去精神十足。

「哟！小秋！我回来啦！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看着兴奋的搭档兼下属，秋萎靡地坐回座位上。

「……维嘉，你这几天不是去做构造院的新人接待了吗？」

秋当然知晓搭档特地接手这件工作的意义。

「没错，所以我来汇报这几天的成果呀。」

不知为何——维嘉看上去有点蠢蠢欲动，是物色到感兴趣的人选了吗，希望她是真的吧「导航局」的工作放在第一位，而不是个人好恶……

「先说好消息吧。」秋斟酌片刻后回应。

「好诶，我见到新加入西特丽娜教室的那个男孩子了，看上去比西特丽娜本人靠谱不少～」

「啊……有点印象。」

秋整个人伏在办公桌成堆的文件上调出投影键盘，显示屏上出现了维嘉提到的人。

也许是光线的缘故，照片里红发青年的气质看上去要更成熟稳重一些。

「就是那个罗门神父做担保人的孩子啊。」

多莱赛尔德·洛利安的档案十分简洁，只有寥寥数行，可是出身和家庭关系对应起来却有些微妙。

「救济院出身，养父母好像是他的血亲……家庭变故之后被收养了？」

秋对新员工的家庭背景并不是很在意，在确认洛利安在幼儿时期的确和教会有一些瓜葛后迅速转回了话题。

「那么，现在该说坏消息是什么了吧。」

「嗯嗯，」维嘉的确相当兴奋，左腿的金属义肢有节奏的踮着地板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微撞击声，「莱茵来了哦。」

「莱茵……哪个莱茵？」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秋就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哪个，当然是能随便乱跑的那个啦！——塞勒菲尼的弟子，边界信使，夏缪·莱茵。」

「………………咦？」

秋一幅难以置信的表情凝视着站在办公桌对面的搭档。

「为什么？呃，等等！边界的警戒线没有任何提示！她不是走『捷径』或者『梦隙』过来的吗！？」

「她坐巡游号来的哦！」

「？？……既然是月之民就给我正常跨越边界过来啊！坐什么交通工具！！」

在这一刻秋只想让桌上的文件把自己掩埋起来由此申报工伤赶紧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我要求援，既然辞不了职或者转到其他洲属至少来点支援吧！莱茵这种人只靠我们可应付不来啊！」

身为贝尔纳堡最高负责人之一的导航长发出一声惨叫。

听着同伴抱怨话语的维嘉发出一声轻笑。

（就算请辞，塔间会议也不会批准啦，你要给自己批辞呈吗？）

＊

如果说贝尔纳堡的秋日浓雾就像厚重的丝织帷幕，那么眼前的灰尘则是飘起的碎渣。

洛利安小心翼翼地往上拉了拉围巾遮掩呼吸，希望这些尘土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损害，他伸手捻起粘在外套上的灰黑痕迹，这些渣块便轻巧地脱落，碎屑缠绕在手指上，而后消失不见。

抬起头环顾四周，视野中尽是飞舞着的灰尘，在更远的地方，依稀能看到一些光亮的痕迹。

远处的光应该就是这条坡道上的路灯，红发青年如此判断，脚下倾斜的石板路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他掏出口袋里的终端打开投影屏调出本地的电子地图——谢天谢地还在正常显示。

只不过……

洛利安在确认自己的位置后便朝着光源走去，希望能在充足的照明下走出这片迷雾。

当他真的走到路灯之下，抬头看到的只是一团「光」，原本应该是灯柱的部分只能看到被黑灰色碎屑覆盖的轮廓，伸出手碰触着灯柱，没有任何实感，但仍然有着某种阻力，证明这杆路灯确实存在，是洛利安本人没办法碰触到它罢了。

「这就是真正的『梦隙尘埃』……」

洛利安终于可以确认，他被困在只在夜晚出现的，梦的残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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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界」与「尘界」就像纸的正反两面，在其中一面写上什么，另一面哪怕看不到也会留下印渍或者笔迹，而「梦隙」——就是滴在纸上的油墨，浸入其中便会沉入纸张的对面，跨越「边界」。

然而这种跨越会撕裂个体本身，被水滴油墨印过去的笔画终究是写在其中一面，然后靠着水迹渗透过去，其中的遭遇可想而知。

一般来说「梦隙」在发展成能够吞噬大片地区的雾霾之前都会有专门的「导航官」来将其在萌芽阶段处理，洛利安虽说到达临岸区只有短短几天，但他几乎都是晚归，坡道上有如此大规模、发展到能够影响普通人的「尘埃」他应该早就注意到了。

而摆脱这种状态也有其固定的方法。

正如书本中的形容那样，「梦隙」是固定的墨渍，困在其中的生物只需要离开此地就好。

凭着走过一次就能彻底记下路途的优秀记忆力，洛利安快步行走在灰色的迷雾中，四处都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微光，袖口的手灯是他唯一的倚仗。

仿佛漫步在沙地或泥泞之中，洛利安觉得自己的脚步愈发沉重，仿佛有什么东西缠住了脚踝要将他拖进灰色的深处。

不知在弥漫的灰色中走了多久——洛利安拿出终端确认着位置和时间，明明只是行进了十分钟却好像迷路了一整晚似的，随手点开通讯录也只有数人，其中绝大部分联系人都在中洲或者其他地方。

「来不及就联络导航局的紧急救援吧……」

确认好下一步行动，红发青年继续疾走在石板路上。

▼

放眼望去全部是相同的风景——无光无声，只有灰色，漂浮其间的碎屑清晰可见，若不是脚下能够感受到坡道的平缓倾斜他甚至觉得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

用围巾遮挡着口鼻加上小跑让他有些呼吸困难。

「呼……这里应该是……」

洛利安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眼前。

虽然仍处在迷雾中，但颜色已经变得浅显，之前莫名的沉重感也得以减轻。

自己面前的深色部分聚拢成某种形状——是一扇有着漂亮花纹的大门。

这里应该就是目前暂住的宅第门口了。

但和之前的路灯一样，即使伸手碰触也没有实感，深色灰尘些的微错位告知着他无法直接触摸，洛利安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看来还是要彻底离开这片区域还行……他转身准备跑到坡道尽头离开临岸区，尽管不知道这片区域扩散到多大，至少往城镇中心走绝对能够远离这里，运气好或许半途会遇上前来处置的导航官。

在下一瞬间，身边的铁质大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同时有什么东西用力抓着他的手腕，随后用力一扯——

就像是离开隧道时出口的光芒一般晃晕了他的眼睛。

能够察觉到自己撞上了什么东西，自手腕传来的温度戴着手套也能感受到，柔软又有些冰冷的触感。

「洛利安，你在梦隙里迷路了？」说不上熟识，却无比熟悉的声音说着。

＊

当夏缪注意到异常的时候，雾霭已经扩散到整个街区，看着完全被隔绝在院落之外的梦隙迷雾，夏缪好奇的用手指戳了戳，这是她第一次目击到侵染在普通人居住区的梦隙尘埃如何在概念上被压制，只能沿着街道漂浮，以及不久前在坡道另一边某个转瞬而逝的气息。

「应该是洛利安吧，跟海因茨说的有一点差别……因为眼前这玩意太厚了？」

蓝发少女对义务劳动没什么兴趣，但师弟的嘱托还是记在心上的。

本以为洛利安回到这里就安全了，没想到他却在自家门口徘徊不前，既然不用自己跑去梦隙里捞人就无所谓了，夏缪如此想着的同时，拉开了院子那扇破破烂烂的铁门，一把将洛利安从雾中拖回家门口。

「咳、夏缪小姐？」

这股冲劲几乎要让洛利安跌进夏缪的怀里，他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

在雾霭的映衬下，她发间的辉光越发明亮。

「你找不到自己家吗？」

她松开手，注意到什么般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被如此近距离接触吓到浑身僵硬的洛利安一动不动，直到少女的手离开自己的脑袋。

「看。」夏缪朝他摊开手。

「这是……」

灰黑色的残渣散布在少女的手心，紧接着如融化一般消逝。

「洛利安，你有透明的容器吗？」

「大概……没有。」

红发青年即答道，无论玻璃器皿还是瓶装饮用水，都不曾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夏缪点点头，「手给我。」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圆球状的东西，塑料卡扣的清脆声响后，洛利安看到有什么东西倒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等我一下。」

望着夏缪潇洒飘远的背影，以及抓着透明圆球的姿态，哪怕十分不合时宜洛利安也不得不说——实在是太像他学生时代在诸洲各地流行的某个游戏了。

不知道她能从雾中带回来什么稀有——不对，是带回来什么东西。